最近台灣鬧了一場喜劇圈之亂，原本我這篇文已經準備了很久，但總覺得少了點給大家理解的楔子。如今寫得下去，一方面不只是幫幽默做分類，也趁這個機會讓我們都可以一起來探究幽默的藝術。
關於幽默這件事，難就難在你在取弄那個目標對象時，對方到底舒不舒服。這真是最難做到的一點。包括我自己年輕一點的時候，也曾經笑話太冒犯，而永遠失去了一名朋友；我後來才漸漸學到，幽默這件事是在場的人（包括你取笑的對象）都能產生「共感」，讓大家覺得在反差之中得到興味而笑出來。所以幽默也是觀察的藝術。
話說回來～
雖然變裝皇后的笑話也可以很冒犯，不過很多時候更像是用來捍衛自己，就看《豔放80》那些地下皇后各種酸話，根本沒在跟喜劇圈客氣的，但宛如武士刀的利語，都是基於深刻的觀察來的，我想把幽默擺在「觀察」這件事上。
雖然台灣（或中文圈）有自己的喜劇體系，例如全民大悶鍋、模王大道這種以模仿、反串為主的挖苦短劇或即興喜劇，但目前不管是脫口秀、Roast火烤吐槽大會、小短劇等等，大多直接照搬美國的幽默體系。但有一個超大、超重要、超細微的細節，卻會讓人決定你是討人厭還是很好笑：你必須勇於揭露、反省跟自嘲。
所以，我們的喜劇，形式是到位了，理念還不夠發展完全。那麼變裝皇后或整個LGBTQ團體是怎麼「練習」幽默的呢？
在魯保羅變裝皇后秀裡，幽默感是無時無刻都會出現的題材，舉凡小短劇、即興劇、廣告模仿，乃至正統的脫口秀、Roast火烤吐槽大會都有。但最最基本的，還是得從Reading跟Shade開始。
Reading VS. Shade
關於這兩個詞，我看過非常多的解釋。有些說這兩個詞不一樣；又有些說這兩個一樣、只是層次不同；有些則說Reading比較廣義、Shade比較狹義。老實說，兩個詞界定真的蠻模糊的，但在深度上我感覺還是有點不同，也因此最後造成的效果也不太一樣。
Reading：
我覺得這個詞的範圍略為表面，就是就你眼睛所看到的部分直接毒舌。換句話說，從「read」這個字就可以理解到，只要你看到對方有任何可以批評的地方，就好好「讀」出來即可。這在《豔放80》、《巴黎在燃燒》等經典裡頭特別明顯，所以在我心中，Reading是一種街頭智慧的轉化，人如果要在中下階級的LGBTQ社交圈生存，總得學會一點嘴利的功夫。
另一方面，我也覺得Reading的光譜是很廣的，你可以從一般朋友的調侃、提醒、挖苦一直到你真的要給人家剾洗。舉例來說，如果我們看到有人長針眼，我們可能就會調侃：「你是偷看人家洗澡嗎？」看到朋友很久沒見居然變胖了，你可能就會笑說：「平常到底吃多少啊，趕著去參加天公生神豬大賽嗎？」「個人意見」每當評價紅地毯的穿著時，你就可以說他是一種Reading（但也帶點Shade了）
以上例子我都想說明，Reading要基於表面看得到的東西去評論、批評與妙語如珠；也因為針對表象去評價，若一個不小心，很可能會淪於人身攻擊。因此有時候你看到《魯保羅變裝皇后秀》的「圖書館開門了」（Reading吐槽大賽），到最後講到有皇后很不開心，就是Reading的尺度開始變得很冒犯了，尤其Reading常常講的是表面的東西（美醜、胖瘦、笨呆、死活），引起他人不舒服是很容易的。 
Shade：
跟Reading比起來，Shade很需要委婉的譬喻，要你跳脫當下場景，甚至習慣蒙太奇的手法。講那麼多，人若要心領神會Shade，就要對當場的人事物都夠瞭解才行。所以在英文原文裡，若要「使用」Shade，動詞是「丟」（throw），目的就是要讓聽的人一時意會不過來，但理解之後，會知道對方的話肯定沒在跟你客氣。
我覺得最經典、台灣人也很容易理解的Shade，就是一直Mariah Carey跟JLO不合。當記者向Mariah Carey求證這件事時，Mariah Carey只笑著回答：「I don't know her.」。以中文語境來說，我們會說句話很「酸」，不過這正是Shade的高級之處，因為Mariah Carey一句都沒罵JLO，她感覺只在陳述一個事實、也可能不想評論，但同時也表現「我們不是同一個level所以我不認識她」，羞辱JLO的意味濃厚。
所以Shade更具備深度，也玩弄人們對語言文字的理解力，所以一旦聽懂，通常都會給人很強烈的攻擊感受，這也是為什麼你在《豔放80》、《魯保羅變裝皇后秀》裡頭有人throw shade的時候，被罵的那個人臉肯定垮下來，而旁邊的人都會「嗚嗚嗚」的鼓譟。有時候，Reading到了一定程度就會逐漸昇華到Shade，所以有時連我都不確定那些同志、那些變裝皇后到底是在Reading還是Shade了。但對我來說，Shade的惡意比Reading強。
中文語境該怎麼用：
不管是Reading還是Shade，我覺得在中文語境裡面會出現，但層次跟包含的範圍不太一樣。舉凡反諷、指桑罵槐、黑色幽默這種通常出現在相聲、喜劇短劇、模仿秀裡。可能東亞文化圈擅長用「文字」去「帶感覺」，東亞節目也常常透過大量後置字幕去表達情緒，所以少了那麼一點針鋒相對的語言節奏感。我最能想到的，就是以前秀場、工地秀文化的主持、串場、表演，那或許是我們在對口幽默中，最高度發展的時期，比起現在完全照搬歐美的幽默體系，秀場可能更有那種屬於大眾的氣味。
其實你不用分得太清楚（哈哈哈哈哈那還寫這篇文幹麻），重要的是感受話語的魅力來著。
以上，Reading可能會引起你共鳴、鼓掌叫好、加入戰局，但Shade常常會導致旁人想看好戲、面面相覷、看彼此怎麼接招。它們的魅力來自共感，就好像《魯保羅變裝皇后秀》的「圖書館開門了」，大家笑成一團是因為對彼此的瞭解；相對來說，不好笑的Reading或Shade，就只是讓人覺得「你只是在罵他吧」、「講得很酸啊」甚至「沒必要講成這樣吧」。最近喜劇圈掀起波瀾，若台上那個人想盡辦法挑釁你的感官，而不是讓大家一起享受語言的愉悅感，我是覺得很可惜的。
講了好多好嚴肅的事兒，要看懂《魯保羅變裝皇后秀》或許不是那麼容易，但去享受他們瘋瘋顛顛的氛圍，讓他們的語言帶著你走，翻轉你對幽默的想像力，你將會更能享受這個節目。
沒有留言
張貼留言